《冬青谭》系列6：请允许孩子自卑

日日新的语文课上，老师在认真指导学生完成练习。

　　提要：孩子面对这个陌生而庞大的世界，有很多好奇，也有很多畏惧。他需要观察、窥视、尝试、探索、破坏、适应……孩子表现出来的胆小、退缩等都是自然的，不用上纲上线。

请允许孩子自卑

■张冬青

　　“我家孩子不够自信”，“我家孩子胆小”，“我家孩子内向”，“我家孩子特别敏感”，“我家孩子慢热”，“我家孩子……”……

　　每当家长这样介绍自己孩子的时候，都显示出一种好像对不起谁又要保护自己孩子的语气，也有的家长带着浓重的忧虑。

　　生长在红旗下的家长们饱受自卑之苦，或者说当代中国人都有一种被欺负的表情（陈丹青说过，中国人长着一张被欺负的脸），所以特别强烈地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自信地长大。自信是一种健康的心理，也是一种人生境界。但自信并不排斥自卑。我们可以把自卑分为自卑心理和自卑人格两个概念。自信与自卑人格是相对的，与自卑心理是相偕的。

　　人天然有自卑和自信两种心理：“念天地之悠悠，独怆然而涕下”（陈子昂），“万物皆备于我”（孟子），“我在摧毁一切障碍”（巴尔扎克），“一切障碍都在摧毁我”（卡夫卡）……正因为人有自卑心，才有敬畏心，才有自省心。因为人有自信心，才敢于探索、创造。

　　孩子面对这个陌生而庞大的世界，有很多好奇，也有很多畏惧。他需要观察、窥视、尝试、探索、破坏、适应……孩子表现出来的胆小、退缩等都是自然的，不用上纲上线。恰恰是这种提炼主题式的判断一次次形成了孩子的自我认知，成为对孩子的终审判决。

　　除非心理健康出现问题的人，大部分人无法笼统地判定是自信的还是自卑的。有时候我们是自信的，有的事情上我们是自卑的，面对有些人我们是自卑的，有些场合我们是自信的……孩子的这种交替变幻更频繁，有时候人来疯表现特别优秀，有时候退缩忸怩特别让家长觉得丢面子；有时候因为和别人不一样而羞恼，有时候又因为和别人一样而羞愤；青春期因为被爱而自信，又因为担心配不上爱人而自卑；有时候因为成功了而自信，有时候因为成功了而自卑——担心不能再成功……所以，千万不要因为孩子的一次自卑或一段时间的自卑、某些方面的自卑而判决孩子。

　　人的自卑源于人对自然的敬畏，也源于对人自身不完美的认识。这种来源的自卑是有益的。有一种自卑是有害的，严重的可能会不可修复，形成自卑人格，就是由人设计的制度长期对人压制、羞辱，由人对人施加的长期侮辱、贬损，由来自亲人的溺爱而造成的自卑，是有害的自卑。我们的社会、我们的学校、我们的家庭，是否在做这样的事情？这是需要反思的。

　　现在，由于过于崇尚自信、畏惧自卑，我们已经将自信脸谱化了，经过一些训练和学习，学生很快就可以掌握一些“自信”的动作、表情、言辞。保险业、推销业，尤其是传销业，把培养“自信心”做到了极致。而对自卑又进行了扩大化，凡性格内向、敏感、慢热、胆小者都有自卑嫌疑。

　　如今人们对内向性格有诸多误解。媒体在报道极端犯罪事件时，总会强调犯罪者性格内向。有不少心理学宣传家们也在诉说内向的人容易积累负能量。老师们认为内向的孩子不能积极主动表现自己，不够自信。家长们担心内向的孩子总被忽略，不易成功。

　　性格就是特点，哪有优劣之分？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矛盾复合体，每一个人都是既外向又内向的，只能说有人偏外向多一些，有人偏内向多一些。不管是四种气质类型的划分还是星座、属相的各种分析，都具有相对性。一个人幸福与否、成功与否，与内向、外向没有什么关系。

　　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不利于内向性格的社会认知呢？不可否认，每种性格的确有各自的优势和劣势，没有完美的性格。作为自然人，性格没有优劣之说，但作为社会人，就有优势劣势之分了。如果作为不需要与他人合作的社会人，比如农业社会，社会合作不那么重要，人们可以更多地保持自然人的状态。现世代是社会分工细化、社会合作密切的时代，已经发展到全球化的合作了，每一个人都要融入社会系统，需要人们超我的部分要大过本我的部分。内向的人更倾向于选择独善其身的生活，在职场上需要克服的困难多一些。

　　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完善自己，社会有责任制定公民社会法则，教育有责任培养公民素养，使人的行为得以超越性格局限。另一个促使性格趋于完善的路径是文化。通过读书学习从而修身养性，一个有修养的人，可自处，可合作，四十不惑，五十不忧。

　　作为教育者，家长们、老师们，要考虑的不应该是如何培养自信、消除自卑，应该是如何不毁掉孩子的自信，如何不制造自卑。